第五十章 花火

　　蘇定波雖然看上去像是一個共和國人，但實際上他是一個法蘭西人，他的父親是孔子學院的老師。在黑天登陸前，他對共和國的了解，基本上都來自于每個暑假回老家的那一個多月。

　　實際上他真正開始了解自己的故鄉(xiāng)，是在黑天登陸之后，他一生都很少踏足那片土地，但是他從一出生開始，似乎血脈里就將那片土地當做了自己的家鄉(xiāng)。

　　于是蘇定波的一生，都在背井離鄉(xiāng)。

　　方舟計劃開始的時候，他的父親想盡辦法給他爭取到了一個名額，但是他的父親卻沒有得到名額。

　　像孔子學院校長這一類人，本來是完全沒資格參加方舟計劃的，因為方舟計劃留給文藝類人才的名額本來就很少，更何況他的父親所代表的文化，并非法公社的文化。

　　方舟計劃的參與者每個人都要攜帶一些重要的資源，比如約翰·斯諾帶的是工程菌，路德維?！ゑT·歌德隨同著滿載能方的山嶺級機甲，總之每個人攜帶的東西都與自己的職業(yè)有關，以確保這些重要的資源可以被合理的利用。

　　而當時年幼的蘇定波，則攜帶了一大堆藝術(shù)品，其中就有這幅畫。

　　當年方舟計劃的工作人員讓他背上比他自身還大一圈的背包的時候，蘇定波還完全不知道他將來要肩負什么，浪漫之地的千年傳承凝聚的智慧結(jié)晶，就這樣被人用一個粗糙的背包裝了起來，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少年扛在了肩上。

　　于是后來，一個奇怪的先生誕生了，他有亞洲人的面孔，說話總要帶些之乎者也的書生氣，但是他的房間里，卻掛著莫奈，掛著國際歌，掛著《自由引導人民》。

　　一想到阿特曼，蘇定波又嘆了口氣，在這個時代尋找神明，注定是得不到寧靜的。

　　這些新生代的孩子們，沒有見過文明極盛時期的安詳與躁動，沒有經(jīng)歷高塔轟然崩塌的迷茫與絕望，自然無法理解宗教這種復雜的東西。

　　在文化的傳承陷入全滅危機的時代，百家爭鳴所特有的矯情，自然是這些孩子們無法想象的。

　　自己為什么要留下這幅畫呢？

　　在方舟計劃那顛沛流離的歲月里，一個一個的軍事基地被攻破，人類所擁有的那些以無數(shù)獻血換來的軍事智慧，在這種全新的物種面前如同兒戲。那些日子里蘇定波所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“向東……”

　　向東撤，向東逃，丟了行李，丟了家人，丟了一切，只要沒丟性命，就向東。

　　向東，向東，

　　行李越來越少，傳世的名畫被用來燒火取暖，藝術(shù)的結(jié)晶等同于爛木沉珂。

　　回想起自己年少時的經(jīng)歷，蘇定波突然笑了起來。

　　在他登上向東去的郵輪之前，他的爸爸曾花了一整天時間，向他講述他所帶的這些東西具有怎樣的價值：

　　盧浮宮鎮(zhèn)館之寶的破碎殘片，圣母院廢墟下的唯一遺寶，埃菲爾鐵塔頂端的球裝鑄件，記錄了凱旋門的最后膠片……

　　莫奈的畫，米勒的畫，印象派的《日出》，現(xiàn)實主義的《晚鐘》，蒙娜麗莎的微笑，維也納的誕生……

　　爸爸只是在給他講這些事情而已，講人類曾經(jīng)擁有過什么，講那些曾經(jīng)的輝煌與驕傲。

　　很多東西蘇定波都記不清了，他所記得的，只有它們?nèi)紵龝r化作的各色火焰，

　　五顏六色，畢生難忘。

　　《蒙娜麗莎的微笑》是那偏藍色的火焰中，畫中婦人依然恬淡溫柔的笑容。

　　《日出》的厚重油墨，在如同它所描繪的那樣一個清晨被點燃。

　　油畫有厚涂和薄涂兩種畫法，薄涂的畫適合當火引子，厚涂的畫燒的時間更長。

　　在北冰洋漂泊的歲月里，蘇定波只記得這些，至于油畫的種種淵源，都在一天一天的燃燒中，同那些作品本身一起化為了灰燼。

　　到最后，只有這幅畫留了下來，但為什么是這一幅呢？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6月22日早上的時候，阿特曼受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，蘇定波送給了他一個鐵質(zhì)的花環(huán)，但是關于這個東西的具體含義，蘇定波只字未提。

　　“孩子，這個東西，來自于一個偉大的人，至于他是誰，你不需要知道，”

　　“你以后，可以慢慢去探究它的歷史，也可以慢慢去了解關于宗教，關于信仰的一切，但是，永遠不要祈禱，哪怕你周圍所有人都在祈禱，你也不要祈禱，”

　　“如果有人要求你祈禱，你就給他看這個，告訴他，主說，審判已至，祂已完成使命，仆們?nèi)羧载潙佻F(xiàn)世，便需自己努力活下去，”

　　“而這個，便是祂的在世使徒留給你的信物?！?p>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元2077年6月25日，參謀部戰(zhàn)前策劃會議召開，基地里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列席，值得注意的是，丹特作為定能火炮維修組的組長，在這次會議上作了一次短暫的報告。

　　“綜上，802火炮組完全有能力投入戰(zhàn)役，并可能成為本場戰(zhàn)役的決定性力量。973火炮已完成修補，但未經(jīng)過實彈測試，無法確定。115火炮受損嚴重，無法修補?！?p>　　“也就是說，我們只有一輛能用的定能火炮？”

　　金明立問道。

　　“可以這樣說?！?p>　　“總比沒有強，已經(jīng)算是意外之喜了。”

　　蘇武倒是很樂觀。

　　“但是將軍，雅庫茨克戰(zhàn)役中定能火炮的用處恐怕不大，我們并不需要這么大范圍的殺傷武器?！?p>　　金明立補充道。

　　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小怪不值得，大怪打不動，是不是？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能量束是能凌空爆炸的?！?p>　　蘇武笑了笑，似乎回憶起了什么。

　　“凌空爆炸？”

　　“對，畢竟你年輕，可能不清楚當年人們是怎么使用定能火炮的，定能火炮不僅能攻擊地面，而且還常被用來攻擊空中目標，我不是說龍級那種巨大的生物，我說的是翼獸?！?p>　　“您意思是，凌空爆炸對空中的小型黑天產(chǎn)生范圍性殺傷？”

　　“對，你確實很有戰(zhàn)略天賦，這么快就能想到?！?p>　　“但是殺傷范圍有多大？能量束不是實體物質(zhì)，無法炸出彈片，所有的殺傷力都來自于沖擊波，僅僅是沖擊波真能大范圍的殺傷翼獸嗎？”

　　金明立的疑惑，其實也正是在場大多數(shù)年輕人的疑惑。

　　蘇武和常滿津?qū)σ暳艘谎?，笑了起來?p>　　“看樣子，你還是不了解能量束啊。”